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虽然说每年这时候四个人都会聚在一起，今年两个妹妹已经计划好用 这个机会出去旅游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晓。

从小时候开始也没叫过她姐姐来着。看着她成熟了却也陌生了的脸庞，我想要开口说些什 么，却突然在称呼上纠结了起来。反过来想想雷和电也没有叫我和响姐姐过吧。我们四个本 来就是一个豆角里结的四胞胎，打一开始也没有纠结过这事情。

“…大学里都好么？”我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半生不熟的客套话…

“挺累的就是了。”她趴在桌面上，看着被子里的冰被汽水泡泡推着轻轻摇动。

她的瞳孔那么清澈，…

“响呢。感觉看店应该比大学更辛苦吧。”

“是我喜欢所以才选择这样生活啦，就算累也开心，所以没事”

“是吗…”

…里面却再也映不出我。

“说到这个，要不要我给你调一杯什么？…你看，反正已经是大人了…”

“反正没有成年响你不也一直在喝就是了，还在乎这个…”

她轻轻抓住装着可乐的玻璃杯，用手指把上面的水雾抹开。

“刚成人以后我也喝了一小段时间吧，结果还是感觉甜味的饮料好些？”

“听起来很像晓呢”

“不是啦。就，…就算喝得有点醉，总觉得自己缺乏了什么…兴致？”

我看着关着灯的厨房里我总是站着的地方。我也一样。就算喝了酒，苦闷明天依然还是苦 闷。

“以及如果晚上喝酒早上起来要不去考试要不去图书馆，头很疼的话要怎么办。”

我好嫉妒她。她活成了她想活的样子，我却总还在自己的过去上反复踌躇原地踏步。如果我 像她一样是个好学生就好了。不，如果我像她一样想要成为好学生就好了。

也许我的选择，我的意志之类，比我一直以来相信的都要脆弱这许多。就算说着是我自己的 意志，到头来还是最羡慕别人的生活了。到头来我就更愿意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的选择？ 我到底有没有真的意志？

我走到窗前学她抹去可乐杯上的露一样抹去一片玻璃上的霜。比我想象得要冷许多，手指有 些刺痛，窗户里映出了我自己的脸——窗外是银白的世界。马路上也积满了雪。乌黑的天已经 分辨不出有没有云，但反正也看不到月亮。对岸的路灯投在河面上，光斑却纹丝不动。虽然 应该是有风更冷，完全静止凝滞的夜晚，让我的心感觉更冷一些。

“不知道明天早上好不好叫车来啊。外面雪一直化不开的话。”

听到她这么说，我正在降温的心突然拧了一下。对她来说如果没法赶回学校去肯定是件坏 事，可对于我，要是她走不了的话，就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了。我没忍住这么想。罪恶感压得 我发不出声音。

“嘛，不等到明天早上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就是了。”

“嗯…”

也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就自然也只能分别。在这乌黑无边的夜幕下的我，我的一切，都 显得那么渺小。命途的交错离散都是我所不能掌握，甚至是不能认知的。只能像是浮萍在水 中随波飘荡——不如说，我是那片唯一没有飘荡的，身边的人都离我远去了。

我闭上眼睛。眼泪已经在无数个只身的夜晚流干了。我只是想要乌黑的夜幕再广阔些，包裹 住我，把我的灵魂侵蚀干净，消灭我的——

“准备睡觉吧，都一点多了。”

晓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嗯。给晓准备的房间在那边，不过得把暖气打开一会…”

“诶，不一起睡了么？我还觉得这是个传统之类的…”

“…”

我低下头来，脸有些发烫。

“之前不只是因为没地方给四个人都准备房间才…”

“哎呀不也挺好的么，都习惯了”

“嗯…”

明明应该说些什么，想些什么的，我却选择被牵着鼻子走了，完全不像我平时的作风…如果 她觉得没事的话，放弃自己的理性换来和她更亲密一些，我也是情愿的吧…不禁感觉更罪恶 了。明明也就是一起睡而已。我在想什么…

推开我的卧室沉重的门。小书桌上放着闹钟和四个人的合照，还有每本都是翻了几页就懒得 放回书架上的一摞书。床上的被子也没叠就散开放着。有个枕头掉在地上。越看越不像话。

“响又不好好收拾房间。”

她打趣地说。每年都要例行地说一遍，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了？

小小的房间，冬天就不会太冷。本来的惯例是在这里一起打地铺睡觉的，感觉明明有可以躺 下两个人的床却不用有点说不过去。

整个晓穿在淡紫色的睡衣里面跳得老高，然后扑在床上发出扑咚一声。

“哇，响的床好软！好奢侈哦！”

明明已经是大人了，有些方面还是这么小孩子气。

“哼哼，闻闻… 响的头发的味道！”

“喂喂，在别人家干什么呢…”

“诶——这里本来不就是我家么——”

是啊。虽然说重新整理过了，小时候的每晚都是在这里和晓一起度过的。睡不着的夜晚看着 窗外的星星发呆，转头发现她也醒来在和我一起数星星。一起拿手电筒在被窝里看漫画。躺 在装睡悄悄看她爆肝备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藏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我怎么好像总是 没发觉呢。突然想起这些反而让我更害怕起来。几时我会完全忘了这些呢？命运像木偶的牵 绳一样，已经到了剧终的时候，就攫住我的四肢，把我从这些美好的，温暖的场景里拉出 来，我只能看着我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响又开始发呆了。”

“啊，抱歉…”

“之前买的一套的睡衣响放哪去了，嘛”

“不太喜欢穿着睡衣睡觉啦，而且好麻烦…”

“响就是缺乏精致感嘛。不够lady。”

“又是你的老生常谈…”

她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过了这么多年，她长大了这么多，现在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固执 了。

关了灯。翻过身去发现她正盯着我看。我就索性也盯着她的眼睛看。

“响”

“嗯？”

她正要张口说什么，却又犹豫起来，视线也移开了。

“响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响喜欢的，想要的吗？”

又轮到我哑口无言。

她也不是在责问我，可我却那么紧张。要是让她知道了我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她会是 什么反应呢？比起让她徒增烦恼，我还是把这些事藏在心里比较好。

我短叹了口气。

“还好吧。也许我没怎么考虑过这些事情…就算不能说每天都很开心，生活还是得继续。”

晓又看了一眼我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寻找什么。

“也许我也该和晓一样去大学里的。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必须得找到适合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

“嗯…”

她肯定也知道我也只是在勉强地说漂亮话而已。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样了呢。明明以前 是亲密无间到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不由得陷入自我厌恶中，我闭上眼。

“睡觉吧。晚安”

“嗯，晚安”

疲惫的身体在暖和的被窝里倒是很快就能睡着了。

…

“响？”

“…唔…”

“响，响…”

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她正摇着我的肩膀，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怎么了…天都还没亮呢…”

“响好难受的样子，是不是做噩梦了？发抖得好厉害，还在哭…”

“唔…”

是吗。枕头有些湿。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还在颤抖。梦是几个月来一直偶尔会做的同一 个，重要的人，包括晓，和关于她的记忆，头也不回地就离我远去，动弹不得…自己留在完 全的黑暗中。

以为自己能习惯的，结果还是每次都没法克服地被恐惧压倒。

“晓，晓…呜呜…”

想到这些，突然鼻子一酸，发现自己又哭了起来。

不想让她看到我软弱丢脸的样子的。不想让她担心我能不能独立地生活的。可是，好痛苦…

“我在的，响，我在这里的”

她抱住我的脑袋，让我靠在她的胸口。好暖和。好安心。好想要永远就这样下去。

“好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醒过来就没事了，不用害怕了…”

“呜呜呜…”

虽然说已经醒过来了，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冷汗还是在往外冒。眼泪也止不住地流着。她摸 着我的头，摸着我的背，但我被恐惧充满的心还是无止尽地渴求着她的爱抚继续下去。我仿 佛不希望自己冷静下来，不希望自己的恐惧和急切消失，就在这样不稳定的平衡里永远享受 着她的怀抱就好了。

慢慢地就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发泄完了，哭声平静了下来。一下用了太多力的胸腔还在不规 律地偶尔抽搐一下，呼吸的节奏还没法稳定。用晓的衣襟擦着眼泪。

“我去接杯水来。喉咙会很难受吧。”

晓拍了拍我的背，正要起身。她要像梦里一样离我远去了么？还是我根本就没醒来？勉强控 制住的恐惧又重新爬上了背后，不要——

“晓，不要，不要走，不要…呜…不要…离开我…”

赶紧抓住她的衣摆，从有些沙哑的喉咙里，一抽一抽地，还是说出了…

“晓…好想晓…每天都，…好痛苦…好想晓回到…我身边来…”

…心底一直想要掩藏的想法…

“我肯定是，喜欢着晓，爱着晓，想要永远…永远都和晓，在一起，待在一块…想要晓看着 我，想要晓永远都只看着我…”

所有无从下手的，黏糊糊的感情，一旦开闸就全部不受自己控制地，流露出来。

…